与黄老相约的上午,北京春天的沙尘正肆无忌惮地吹着,我们的车行驶在通往他著名的“万荷堂”的京通高速路上,心情竟有一丝的紧张。约摸一小时的样子,在黄老的儿子黑蛮的电话指引下,终于看到那个孤独傲立于郊野的庭院,一如黄老的人格! 尚未入门,却被脚下门缝探出的狗爪子狗鼻子吓了一跳,直到里面的人引领走进时,也紧张至极。未曾回过神来,忽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位戴帽子的和善“老头”,于是握手, 于是寒暄,于是放松。他带我们进到厅堂后面安静透亮的会客室,那房间中部是玻璃天窗,下面生长的植物花团锦簇,一排欢叫的鸟儿庆贺春天的来临。整个访谈伴随着鸟鸣,让人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而去。 之后黄老拿鞭子在十数只“狗儿女”中开路,带我们四处参观。“万荷堂”占地六亩,门楼、角楼、影壁、回廊、台榭无不按传统格式布局,却又融入了个性十足的黄氏作风。虽然没有拜访过他出生地的宅院,但想必被那里的山水灵透赋予了别样感觉。“万荷堂”一池一堂、一墙一瓦、一花一木无不透露着,从湖南凤凰走来人物的灵动与不羁。 原来我叫“黄永裕” 黄永玉的故乡情结深重,对于他,故乡不只是记忆,不只是人到他乡之后对故乡的留恋,而是一种艺术上的必不可少的想像,一种不断的能够提供创造力的能源。黄永玉出生于湖南常德,半岁后随父母回凤凰县老家。童年黄永玉眼中的父亲很可爱,父亲会画画,爱音乐,但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性格对他的影响。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名字“黄永玉”是如何来的?儿子“黑蛮”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黄永玉(以下简称“黄”):我的父母取的,“玉”原来是“裕”,“富裕”的“裕”,到了四十年代,表叔沈从文给我改成现在这个“玉”字。我们不要把小事情,扩展成很伟大的意义(大笑)。普普通通的事,我就害怕把它渲染成一个很特别的事,一般的事就是一般的事。 记:“黑蛮”这个名字很怪啊?后来有没有改? 黄:不怪,这个很正常。小时候又黑又蛮,很健康。有什么改的,改来改去不还是个名嘛? 记:你曾经说过“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精致而严密的故乡最好”。你有很深的故乡情结啊? 黄:我说凤凰好是很主观的,要大家说好那才叫好。我一个人说凤凰好人家会说因为你是那里人所以说好,现在大家都说好,看来那里真有些好。 记:故乡凤凰的好,在你眼中都包括哪些呢? 黄:将来你去看看就明白了,也很难讲。山、水、人都很好,一年四季都很好。人很淳朴,对外地人很亲热有礼貌。 黄永玉八十艺展 黄永玉办画展从来不请领导人或者艺术界的名流来剪彩,他觉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大家喜欢来看就可以了。但是1999年在北京举办的个人画展,他却请了一个朋友来剪彩。这个朋友是个花农,“文革”时期,在黄永玉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这个朋友送花给他,“别难过了,看花吧”。一辆自行车装五六盆花送来,有吊兰和绿菊花什么的,春夏秋冬,一直在送。后来他们一度失去了联系,黄永玉苦心找了他两三年,才找到。 记:你4月1日举办的主题为“黄永玉八十艺展”画展所用的画,主要是什么时期的画作? 黄:主要是1999年那次画展之后,这几年画的画。 记:黄老,你在读初二时便离开学校,但在绘画、文学上却取得了这样令人瞩目的成绩,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你呢? 黄:其实你的前提就不该这样说,因为我没有什么成就,所以说不出来(笑)。一个人就是工作嘛,不停地工作,抓住它不放,老干一样事,干了几十年,总会做出一些产品出来。 如果勤快一点,用心一点,就希望这个产品的质量高一些,再有一些基础,多一些朋友,不要厌弃前辈朋友、同辈朋友、年轻这一代的朋友,多一点来往,在画画这个领域里面多用一些心思,多付出一些力量! 时间长了,只干这一行嘛,就喜欢上了,喜欢上就太好了,那就比较有热情有劲头,整个艺术过程就是这样,心思无二用。在文艺文化方面多用一点心,别的就不去想它了。就这样做出一些产品让大家看一看。 记:今天从大门穿过来,看到这样多的狗、花、鸟,都算您的爱好吗? 黄:这个不叫爱好,有条件就养一点。这里院落这么大,狗主要就是守门。花,是朋友送的,我怎么会养花呢?养花的学问很大,像我这样一般的人能养?养不了。 记:你那本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进展如何,听说写了20万字了? 黄:现在没有时间继续写,开完这个画展,我恐怕就要认真地写了,篇幅太长了。要认真地把它写完,不然死掉了就可惜了(笑)。生死是很难说的,要拿专门的时间来写,不然来不及了。 爱情的生物学问题 1970年,黄永玉给夫人张梅溪写了一首情诗:“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他一本正经的对夫人说:“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十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 十八九岁的黄永玉曾在江西一个小艺术馆里工作,就在那时,他碰到了广东姑娘张梅溪。当时好多人都追求张梅溪,其中有一个航空站的青年,人长得很潇洒。这个青年牵了一匹马来,张梅溪很喜欢骑马,两个人便拉着马走到大树林里面。黄永玉心想这下麻烦了,自己连自行车都没有!但他有自己的高招——每次意中人出现的时候,黄永玉都在楼上吹起小号,虽然吹的技术不怎么高,但是定点吹奏,终于打动姑娘芳心。后来,黄永玉问她:“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她就说:“要看是谁了。”黄永玉说:“那就是我了。”她回答:“好吧。” 记:活到这样一个境界,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黄:爱情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发情了,要找一个对象,然后生下孩子,就要把家庭弄好,就是一个动物的“窝”嘛,把“窝”弄得温暖一点。就是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吧。 我从前也讲过,不要把爱情神圣化,罗密欧与朱利叶十几二十岁为了爱情而牺牲,如果他们没有死,活到八九十岁还一天到晚卿卿我我,那不累吗?我就感觉到爱情是发情阶段的一种产物,年轻人的传宗接代。 表叔沈从文像大海 从文表叔他一心一意只想做一条不太让人翻动的、被文火慢慢煎成味道也过得去的嫩熏小鱼,有朝一日以便对人类有所贡献。 从文表叔的为文与为人可称得上我的活典范。他是完全应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我在表叔的墓前刻了一块石碑,上头写着: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献给他,也献给各种“战场”上的“士兵”,这是我们命定的、最好的归宿。 记:您如何评论表叔沈从文这个人和他的作品呢? 黄:我们是亲戚关系,没有什么,(从前)经常去看看他就是了。很普通的一个长辈。他这个人很高尚和朴素,碰到困难很从容的;他的文章文笔很讲究,用心思处理,行文很典雅,说事情说情感非常准确。契诃夫就说了,没有人说海像小孩说海这么好了。就是说小孩子说得最好,海大!概括形式强。 记: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人生的话,你还会选择作画吗? 黄:我没想过要选择,生活如果还要有下辈子,再有下一辈子再下一辈子的话,那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对不对? 新的时代总比旧时要好,让年轻人传下去,现在的总比过去的要好。理性的治理国家,而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治理国家。 记:您如今在阅读什么书呢? 黄:我什么都读,从麻衣神相,到江湖奇侠传,到文学、哲学什么都读,因为我不是研究学问的人,读书是消遣,同时可能在哪年哪月画画上会有用,但主要不是为了有用,是觉得学问的可爱,觉得人家千辛万苦写了一本书,中国的外国的,古人的今人的。 (CSC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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