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湛宁:陈老师您好,作为中国最顶尖的平面设计师之一,您可能是社会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您能谈谈平面设计师的社会意义吗? 陈绍华:先且别用极限词,“顶尖”、“最大”好让我有压力,有压力是做不好设计的。 当然,设计师在社会中的意义无痈置疑的,设计师在社会大众中的渗透力可能仅次于现代传媒,在某些方面可能传媒都是无法比拟的,你看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通过设计师的手来完成的?你买一卷手纸都有设计师的手迹在其中。设计师的好坏不仅仅影响到产品的好用不好用,经济不经济,更重要的是他直接影响着整个社会的审美素质,乃至国民形象和国家形象,比如说奥运形象的设计(笑),比如说建筑、比如我们的高科技产品,最近我去国家博物馆专门去看了“神5”,仔细看了杨利伟穿的那套太空服,那个“神5”的标志让人汗颜,土的掉渣。那个火箭和太空舱只有功能设计没有造型设计,这说明我们的科学是裸体的,没有衣服穿啊!很是遗憾!这都是设计师的应该做的工作啊!但是这不是设计师的错误,是因为什么呢?很值得思考。 韩湛宁:您的很多作品都得到了广大的群众喜欢,您怎么看待,以及您如何看待设计在专业领域与社会大众两方面的价值? 陈绍华:但首先基于我自身的综合体验和基本功。还有我多年的广告人经历。把做广告的理念和概念运用到设计上,你的思路会比较明确。因为做广告要懂得尊重客户、理解客户,了解他们的真正需要和目的。给政府和国家机构做设计一样,他们同样是客户。我在接受一项设计的时候经常会把自己放在一个最最普通的众人一员来审视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一般人会是什么感受,比如今年的生肖猴票设计,我首先考虑的是人们每年在购买生肖票的时间和心理状态,那是春节前,购买年货前后,所以,我的设计定位是:简单并快乐着。色彩上一定是让人眼前一亮。当然,老百姓喜欢的东西和专业眼光是有很大距离的,有时候你强调专业精神是行不通的。我知道那是俗品,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否则,有关政府部门也不会通过。当然,设计师还担负着一个提高大众审美的职责,这个要慢慢来。其实,优秀的设计师都要做两门功课,就是提高和普及,这是相辅相成的。 韩湛宁:您的设计历程一直是一个传奇,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能谈谈您的设计历程吗? 陈绍华:少年时代梦想能成为一名工程师、科学家,十一二岁时能够徒手造微电机。然后就是电动飞机、电动坦克等等。如果不是多次搬家,那些东东留下来一定是个小小博物馆。在那个闹革命的年代,命运不由自己的。这些等将来退休之后,再去做吧(呵呵!)。做设计师也是因为那个年代,所以说有所失必有所得,因为要逃避下乡,开始学画,也算命运好,学了几个月就考上了美院,报考专业时就是因为工艺系有个“工”字,就误入了设计,所以,人的一生很有意思,因为一个细节就决定了你的命运。 韩湛宁:您什么时候开始对平面设计发生的兴趣,早期对平面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陈绍华:其实在我们这一茬人里面我算是最早涉入平面设计的,72年,第一批工农兵学员,比二王还要早四年呐,但是他俩现在都比我强,后来者居上嘛!当然那个时代叫装潢设计和现在的平面设计有同也有不同,那时干这一行的不叫设计师叫美工,主要工作是美化产品,比如搪瓷盆上的花草之类的,也有包装设计、书籍装帧,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商品的意义,也就没有竞争和创新,一个产品样式可以几十年不变。商品社会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将人类的文化、智慧、创造等融入了市场竞争,真正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结合在了一起,也是基于这个根基才造就了平面设计这一行业。 韩湛宁:之后您的重要转折是离开西安来深圳吗?这个转折点对您的影响是什么? 陈绍华:是的,对于平面设计真正的理解也是因为这里有市场经济。企业因为我们的服务可以赚更多的钱,我们也因此可以赚口吃饭钱,这是最本质的。 韩湛宁:对您的设计历程中产生较大影响的设计师,我是说对您的设计思想产生影响? 陈绍华:没有,我最崇尚的人是爱因斯坦,我家里一直挂着他老人家的肖像,虽然对他的理论不甚理解,但他能完全超越常人的思维方式以超常的想象力推动人类的认知,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我在某些方面非常感性,我只是对某些作品发生兴趣,而不会对这个作者下工夫去研究。 也许这就是我非常不足的一面,另外,我也不去看理论的东西,看到一大片字就头晕。理论家应该围着我们这些在冲锋在前线的战士来研究。 韩湛宁:能谈谈您的作品吗?您最满意的作品是那些呢? 陈绍华:一提这个问题大家可能马上会想到申奥标志,当然,这无疑是我的一件重要作品, 但不是我的最好的作品,我经常说申奥标志是我的一件国际化的俗品。我自己目前比较得意的作品会在最近广州“深圳设计六人展”中展出,比如我98年创作的深圳地铁识别的构想(未被采纳)、深圳中信城市广场标志、上海东方保险以及未被修改前的中央美院标志等等。在我自己看来都比申奥标志要好,这就是专业眼光和大众眼光的不同。尽管如此,北京申奥的这个标志,从专业性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在奥林匹克历史上比任何一个标志都要完美。 当然,我也有很臭的作品,我一直认为我不是干设计的料,干了三十多年了还是干得非常吃力,所以经常会有很平庸的东西。我这个人经常会骂别人,我也非常希望别人来骂我,只要是学术上的,不是人身攻击,不管是明的暗的都可以骂,当然,最好是明的,否则我不知道就没有意义。 韩湛宁:我记得您一直强调一种“大设计”观,这是您的设计观点吗?您是如何看到“大设计”的呢? 陈绍华:其实所谓的“大设计”观的道理很简单,就是两点,一是开发国人的智慧和创造性;二是要加速培养国人的基本审美素质。为什么我们总是嚷嚷没有国际名牌,这两点是根本的根本。尤其是——审美素质!中国人不缺智慧和创造性,但智慧和创造性是需要审美的能力来控制的。希望在中国上上下下都能够真正重视起来。不然,我们永远是世界工厂替别人做嫁衣裳。设计在人家手里,引导潮流是人家,你怎么能成名牌?这不是我个人不个人的观点问题,这应该是国家长远发展的一个战略性的大问题。 韩湛宁:那么您是如何看待平面设计的呢?您的设计理念和学术观点是什么? 陈绍华:我对优秀设计师和优秀的设计(不仅仅单指平面设计)都有八个字的概括,: 设计师之四要素: 修养、品位、睿智、创造。 好设计之四要素: 切题、新意、经济、可行 韩湛宁:中国设计师,特别是中国大陆的平面设计师,您是影响力最大的之一,无论是加入国际设计殿堂AGI,还是加入国际顶尖的纽约ADC。我们知道,这些一直是西方人占据的地方,您如何看待自己在这方面的成功?特别是您这样具有东方色彩作品的设计师。 陈绍华:说来你可能会不太相信,这两个国际组织虽然巨牛,但我从来没什么兴趣,加入也不是我自己主动的,我从来没想以此去证明自己什么。进AGI是我的老师一遍遍地催我交作品,师命不能不从啊!交上去了,通过了,我就AGI了,就是这样。入那个ADC更神,不知道他们在哪搞到我的地址,一遍遍地来信叫我填表,后来秘书帮我做了,寄了,又来信了,要交钱了,钱寄了,不日证书来了,我也就ADC了。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为此感到是成功,也没什么喜悦,这是真话。我曾经有想退出的念头,因为你是AGI,大家都拿你当ADI来看,你的创作没有了以前那种反正好坏都无所谓的那份自由了。当然,加入也没什么坏处,有时候倒是可以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吓唬吓唬人还是满实用的,比如在媒体上吹吹牛可以引起有关部门和重视和注意,给客户吹吹可以签合同顺利些等等,仅此而已。 也许你会认为我这样很牛,其实不是,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渴望得到象征意义的事物来证明自己的成功,还有很多数人很在乎别人怎么待看自己,往往忽视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我认为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干到自己满意,这就是做事的全部意义,至于别人怎么说都是次要的。我一直不理解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去肯定,特别是很在乎洋人的肯定更是没有道理。比如诺贝尔奖,这几乎成了整个中华民族的一块心病,各种不同层面的人都在以各种心态而为此絮絮叨叨,显得非常滑稽。 踏踏实实地、好好地把自己手头的事情作好,能让自己满意,这就够了,真的不需太在乎别人。与其看洋人反映到不如关注一下你自己的作品是否与你的目标受众产生了共鸣,是否达到了你预期的工作目标,我认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当然,你会说这里有个相互交流、学习的问题,这个固然很好,但我不懂英文,是很困难,我也参加过多次国际高层次的设计学术交流,有很好的翻译,但大多数都让我失望,这种交流是在浅层次上的,倒不如看他的作品可能理解的更深一些,他的主张,他的审美取向,在作品中一目了然,平面设计最大的好处是它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韩湛宁:您如何看待中国目前的设计现状?以及您如何看待这次在北京举办的“AGI2004年会”? 陈绍华:中国目前的设计现状总的来说这些年发展、进步很快,但也存在着混乱无序的状态,行业的规范、自律不够,设计师的利益很难得到保障。另外一方面,优秀设计师的数量太少,形成不了一个核心力量去影响行业乃至社会,使其健康、稳定的发展。这些都要社会和政府有关部门特别是设计师自身去积极努力改善的,当然要有个过程。 AGI大会在中国召开应该说这是中国设计史上的一件大事,政府、同业、社会都应该借此机会大力推动中国的现代设计事业。完全可以利用这么多国际大师的到来替国家有关重大设计问题以及设计教育出谋划策或聘任顾问等第,甚至可以借此发起一场设计运动或设计革命。但是,很遗憾这些都没有去做,我感觉仅仅是借用北京这么一块地皮,默默地开了一次年会而已。AGI大会在其他国家的城市召开往往这个城市的市长要出面致辞欢迎,有关政府机构会全力支持协助,而北京市却没有一个领导露脸,就连会议的组织单位的一把手都没有露脸。非但如此,更有甚者,国内的承办者中的个别人却借此机会完成了个人的私欲,将完全不符合AGI水准的亲属巧妙地安插了进去。这是对这个神圣而严肃的学术组织的玷污,也损害了中国人的形象!难道这就是中国特色?你让国内外那些正直、严肃的设计师怎么看、怎么想呢! 韩湛宁:现在年轻的设计师,由于资讯的开放,国外的学术思想和作品大量地涌进来,那么该如何选择和吸收,以及作为一个本土的设计师,我们如何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失掉我们自己的品质呢?您对深圳以及深圳的设计师有着怎样的期望呢? 陈绍华:资讯的开放确实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但巨大的信息量也的确容易让我们迷失方向,我想我们可能要经常迫使自己返朴归真。 二十年前在我教书的时候,经常叫学生回到原点想问题,不要被眼前眼花缭乱的现象所迷惑,想最基本的问题,找最简单的道理。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习惯,老师讲的所有问题我都要持怀疑态度,然后自己去求证,比如,新教一个算术公式,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公式的道理,然后再去寻找用其他的办法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这种态度和方法使我在日后学设计中受益非浅。不盲目,不崇拜,不要被别人的成就所吓倒,你去做你也成。这就是我要对年轻设计师所要说的。 韩湛宁:中国现在从事平面设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怎么看到这样一种热潮? 陈绍华: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成才的基数大了,不好的是蹩脚的设计师多了,不光是给设计行业带来混乱,也给社会带来对设计的误导,也会因此而产生更多的视觉垃圾。 我比较提倡年轻设计师的自我修炼,其实设计在大学里是学不到的,大学最多只能让你入门,是否成才完全要靠自己,我总认为任何一门学问你要有成首先要成为发烧友,为其废寝忘食,(当然,别像我搞成胃病)永远充满好奇,充满激起,只要你真正下了工夫那一定会有所成。 韩湛宁:作为一个生活在深圳的著名设计师,您能谈谈您和深圳的关系吗? 陈绍华:相辅相成吧。 韩湛宁:您和深圳一直有着很深的渊源,从最早的“平面设计在中国92展”、“平面设计在中国96展”一直到最近的“深圳设计03展”,您一直都是主要的策展人之一。您能否为我们说说其中的缘由? 陈绍华:首先,我要说明92展真正的发起人是王序、王粤飞、董继湘,我只是积极响应热情参与而已,所以,历史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92展和96展在中国现代设计历程中都具有非常的历史意义,92展是中国现代设计真正起步的象征,第一次把国际规范的专业赛事引进国内,一切都按国际惯例操办和执行,这个非常重要,它是中国设计师融入国际设计行列的先决条件。96展我是主要发起人和策展人,而这个展览的启动资金是我们六个人自己掏腰包的,这是最感人的,我个人就掏了五万块,这个在内地、在香港、在台湾都是做不到的。96展最大的意义是质的飞跃,我们拿了最多的奖,我们被各国邀请巡回展览,受到了一致的好评。你要说缘由,那就是一帮“臭味相投”的发烧友凑到了一起,赚了点儿钱骚得慌,呵呵! 韩湛宁:深圳政府和文化界提出把深圳打造为“设计之都”,您是怎么认为呢?这一举动对深圳以及设计本身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陈绍华:如果仅仅认为深圳有几个平面设计师,在国内外上拿了几个奖,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因而把它当成一个城市形象工程来抓,那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我曾经提出“大设计”观,是希望从理论的深度、从战略的眼光给予更多的关注、支持和投入。另外,应当给予那些真正具有学术造诣的、有国际眼光和前瞻性的各类专家学者一定的话语权和重大决策参与权甚至拍板权。如果能够做出一些实际可行的举措,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