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建筑最大的缺失是它成了风景的对立物。看一张中国古代的立轴山水画,总是能找到亭台楼阁这些建筑物作为风景的必要组成部分。建筑是人的造化,风景是自然的造化,古画中二者的合一在当代建筑视界里却不好实现。一个简单的原因是当代建筑的体量远非画中的亭台楼阁所能容纳,它们要是介入山水画,画面必然会被撑破。试想,我们动辄成片地盖百米高的大楼,能与之相配的恐怕只有珠峰了。从逻辑上讲,要想让建筑入画,建筑最好要屈从于风景。于是乎,将建筑变成假山似乎可以是设计的一种选择。华润置地在大连开发区的“海中国”项目的销售中心提供了构想假山的一个机会。这是一个填海而出的百万平米大盘。它的销售中心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要独自面临浩瀚的沧海,怎样的建筑才能让这海边的一粟能存活呢?显然,任何常规的建筑类型都难以回答这个问题。面对初期的几种构思,建筑师和发展商都一致地选择了把建筑变成地景的方式,即建筑是由沙滩上一片木平台演绎而来的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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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演绎是通过在平行于海的方向上木平台经由撕裂、褶皱、隆起、折叠等等一系列构筑手段,完成了一个有容积的遮蔽物;而在垂直于海的方向上,撕开的木板形成南北通透的看海界面。这在第一层面上造就了一个有使用价值的空间,可以很好地履行营销功能的职责。在第二个层面上,建筑的屋面和场地衔接了,从而形成了一个连续的整体,使体验建筑和体验场地贯穿为一体,这也更好地实现了开发商要用场景来促销的意图。当这些形而下的形式语言和功能模式不再是个问题时,我们有必要再来探讨这座假山的形而上的意义。回到山水画,中国的山水画从来不是写生,而是寄情。明代宗师文徴明在自己的《幽壑鸣琴》画中题诗:“万叠高山供道眼,千寻飞瀑净尘心”。可见满幅的层峦与叠瀑,是来净化尘心与俗目,从而澄怀观道,获得人的超越。画山如此,掇山亦然。《园冶》中讲,玩假山的“为者殊有识鉴”。换言之,把人从人造环境引到自然意境,是有超越凡俗的目的。在当代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要想身居庙堂、还要胸存丘壑,脱世超俗,显然是掩耳盗铃。那么,我们今天还要做假山寄情于山水的意义又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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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建筑的精神价值缺失,人们往往把靶子指向对功能的过分讲究的现代主义。其实现代主义只是解决当前社会主要矛盾的有效方法,它所表现出的漏洞的根源还在于这个社会的机制本身。资本主义时代的所有问题都源于商品,因为价值要通过商品的天平来衡量和交换。在地产市场上,卖方志于利润最大化,买方意欲最高性价比,作为商品的建筑就变质了。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股票。艺术性只是服务于商品保值和升值的手段。因而越是那些讲求建筑艺术视觉冲击力的房子,它们离建筑的目的越远。那么,何以为“建筑的目的”呢?可能是那种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的居住,即建筑作为人的创造物带给人身心的愉快和解放,而不只是点钞时的愉悦。在我们这个物质并不匮乏的时代,建筑足以脱离其低端的实用目的,成为人类的一种更深刻的享受。遗憾的是,好看的建筑并不少,但能够和人发生感情的建筑少,能使人对之有感情的建筑更少。在资本时代,作为私有财产,更谈不上一个建筑能和它法律的拥有者之外的人有什么感情。在这个意义上,“海中国”销售中心提供了一个机会,因为她的商业目的是让她成为“大众的情人”。这种目的契合于我们所探讨的如何让现代人爱现代建筑这一课题。于是我们让她不仅仅是用空间来拥抱大众,更是用延展开的表面肌肤,使之成为一个可以用人体的运动来触摸的建筑。她循环往复的上下路径让人发生好奇,让人有动的欲望,让人登上一层又一层,让人在运动中体会风景,让人在风景中品味场所……。人和建筑的互动,产生了爱情的契机。在冷漠的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这种人和他的创造物之间纽带的重构,是当代建筑的一个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