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学生毕业的时节,不免还是要重复那句套话——“光阴荏苒,春华秋实”,仿佛前两年观看“07间”和“I’m here”两次毕业展的事情还在昨天,转眼间,又到了2005级本科生毕业的时候。屈指算来,这已经是我在中央美院设计学院任教本科生第一学期基础课的第三届学生了。他们中间很多人的名字和他们一年级的作业我还清楚地记得,因此,观看今年的毕业展,不由得有一种要把他们这四年来的进步与入学第一学期的作业水准对照起来看的冲动。
过去的一年里,中央美院设计学院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最大的一件,莫过于从2004年开始,前后持续了四年的“设计为奥运服务”总算画上了一个句号。这个句号是否圆满大可留给后来的设计史家们去评说,但对于王敏以及他所领导的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来说,奥运的结束意味着全力转向教学的一个全新的开端。与此同时,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作为承办方,全面开始了2009年北京Icograda世界设计大会的筹备工作,对于很多学生来说,他们的实践记忆已经不再是奥运,而是接下来要举行的世界设计大会。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和我们见面的。
那么,“后奥运时代”的中央美院设计学院学生毕业展究竟会怎样?几周前在电梯里遇到第六工作室的宋协伟教授,问起今年毕业生的创作,言语之间似乎并不乐观。这基本上是我能够预料得到的。央美毕业展的形式对于已经在此读书四年的学生来说早已没有新意,而持续了十多年已经形成一种品牌的往年“毕业展”上的那些优秀的作品,无形之中给后学者的创作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和重担。不止一位学生说到,最近几个月来,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想出来的就是“毕设”两个字。“一代不如一代”或许是一种过于谦虚地表述,但作出这种传统的毕业展已经很难在整体上发生“质变”,大抵应该也是一个公允的论断。
不出所料,今年的毕业展,在表现手段和媒介形式上,应该说与前两年相比几乎没有太大的质变。——与国内的其它设计院校相比,这种形式当然是“新”的,但对于年复一年接触同样创作范式的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来说,这种重复就的确成为一个问题了。坦率地说,在新媒体传播环境中,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偏重于单一视觉设计的传统的学科分类,本身在媒材上就已经不占有任何的优势,而长期以来形成的固定的专业分工和工作室制,无形之中也为学生跨界的创新增加了很多技术上的难度。我不止一次写道,在当今这个复合型媒体的时代,已经不可能像传统媒体时代,出现福田繁雄或者靳埭强这样,只作“平面”或者“视觉”的“设计大师”。
这并不是说,局限于“平面”或者“视觉传达”已经不可能出现激动人心的作品,完全不是这样。事实上,第七工作室庞志国俊的“注音符号”还是一个超乎我的想象的优秀的视觉艺术创作。我并没有教过庞志国俊的造型基础课,但曾经在我的选修课《平面设计的本土化探索》的课堂上遇见过他。那时候他给我的印象,就是“敏而好学”。早在去年9月我于台湾访学期间,庞志就多次和我探讨过用视觉的形式来诠释国民政府时期颁布的由章太炎等人发明、至今仍在台湾广泛使用的“注音符号”作为他的毕业设计,我对此极为支持,向他介绍了我对于注音符号的有限的了解和在台湾的体会。我没有想象到他开发出了如此完整和大气的视觉的表现系统。我开玩笑对他讲,这件作品应该拿到台湾去展览,注音符号在大陆的普及与恢复,有助于早日完成两岸统一的“大业”。
另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十一工作室李晶晶的作品《中央美院在校生焦虑情况调查》。毕业于中央美院附中的李晶晶早在我任教她们班素描造型基础课的时候就表现出对于艺术的敏锐的感觉,而据我所知,她本人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社会调研方法中的抽样、概念化、操作化以及描述性统计分析的基础知识(这是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教学中至今无法解决的一大欠缺),然而她却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和模仿,把这件作品用视觉的形式表达得比较充分。虽然作品规模不大,但是无论对于设计学院毕业创作引入实证研究的学术训练,还是对于社会调查领域引入艺术家的思维和表现语言来说,这件作品都有可能产生比它的篇幅大得多的意义。
不过,作为新媒体传播环境中“设计”专业的学生,毕竟不可能仅仅使用“视觉”这一种传播手段。然而,今年的毕业展中,过分倚重“视觉”的现象还是非常严重。这或许是“视觉传达”这个专业名称的惯性使然。很多人以讹传讹地宣称,当今是“视觉文化”的时代,但其实这个论断是错误的,当今的新媒体传播,恰恰是综合了视觉以及视觉之外的其他各种感觉的“丰富媒体”(rich media)。立足于视觉,的确可以在图形语言和信息表达方面作出一些创新,但局限于视觉这种单一的表现手段,并未改变大的创作范式。与此同时,过分倚重视觉传播,不利于建立设计师对于残障人士群体的关怀,对于他们来说,“视觉”很可能就是一个非常奢侈的东西。然而,一位当代的设计师,不可能不从根本上考虑设计“沟通”和“传达”的根本目的,而新兴的复合传播方式恰好为此提供了契机。——几乎每年都有毕业生在做毕业设计之前找我谈到这方面的问题,但很遗憾的是,这一点却并未形成教育者的共识。
与此同时,几乎100%的“飞机稿”,与其它一些院校要求100%的“真课题”相比,似乎也反映出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教学中的另外一个极端。中国设计院校中的教师,大多没有业界从业经验,有的教师虽然从事一些设计实践,但在经营方面也缺乏系统的知识可以传授给学生。或许这也是中国缺乏大的设计企业的一个内在的原因。但是,中国的设计教育需要补上的课程,还不仅仅是市场营销或者企业管理这样简单,而是应该立足于实践的基础上,重新思考一个完整的设计教育的课程体系问题。这个体系绝不能建立在“艺术学”的框架之下。在《注音符号》作品前,庞志国俊有些沮丧地对我说,他刚刚被一位观众告知,他应该在展览前为自己的作品申请专利保护。的确如此,保护知识产权和设计法律法规这些设计行业的重要方面,从来没有进入过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的教学体系。而对于学生的毕业作品和毕业论文中逐渐增多的调查实证研究的趋势,目前设计学院理论方向的师资力量多偏重于美术史论的单一背景,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支撑开设此类的课程,从而无法对学生进行深入的研究方法与学术训练的跟进。然而,这些课程对于设计人才的培养本来就是不可或缺的。
整体来看,今年的毕业展与往年相比,虽然整体上保持了中央美术学院向对于国内其他设计院校的领先的水准,但相对于美院自身来说还并没有明显的质变。其中暴露出的一些问题,很多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问题,然而在近年来的教学中依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相对于本科生毕业创作展,从外校或外系考来的硕士研究生、MFA艺术硕士和博士研究生的创作能力如何提高从而与本科生相称,也是设计学院在研究生层次的教育中始终没有真正解决的一个问题。这些问题在其他院校或者美院设计学院的“局外人”看来,很可能过于苛刻,甚至有些过于理想化。然而,这对于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来说却并非没有意义的。在某种意义上,中央美院设计教育参照的目标,并不是国内的其他任何一所设计院校,甚至也不是国外的设计院校,惟有立足于对自身清楚的认识与定位基础上的改革与创新。
然而,真正的批评家,更愿意把学术作为天下之公器。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经济环境和设计行业的乱世,对于国内其他的设计院校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个赶超央美设计学院的机会。此时,我在为又一届毕业的同学的进步而欣喜的同时,也冀望着未来的中国设计教育的百家争鸣,从而绽放出更多“格局的魅力”。这样看来,其实留给美院的时间并不多。
2009-6-9
作者:祝 帅(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中央美术学院教师)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23051b0100dag1.html
中央美术学院2009届毕业展: 油画系 雕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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