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北欧、英美日等国设计产业已经十分发达的情况之下,正在迎头赶上的中国设计,却面对着“传统”与“现代”语汇之间的斗争。方兴未艾的设计教育更是需要从头开始,考虑自己真正的方向。
中国设计初级阶段
走进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展厅,众多“设计周”周边的展览当中,“二十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和最大的展厅。文献展按时期分为《国民·生活》、《人民·英雄》、《公民·时代》三部分,观众能够瞬间穿越时光隧道,除了回到新中国成立前“月份牌”上的旖旎世界,也能回到改革开放开始之前的激情三十年。“1949年~1979年间创作的300多幅经典宣传画,规模基本上是空前的。”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院长、策展人许平介绍道。
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工业设计和平面设计实际上已经悄悄起步,那时的很多广告现在看来也不感觉过时,“牛奶棒冰”有肌肤白滑的女模特,仍然有着难言的性感魅力,这种语汇至今仍在各种广告当中广泛使用着。“但是中国后来就错过了设计的黄金时代。”潘公凯这样说。
“上个世纪40年代,是世界设计最黄金的年代。包豪斯全盛的时代,中国正在极度贫困和混乱的内战当中。二战结束后也没有开始经济建设。到80年代推行对外开放、市场经济之前,计划经济下的中国,生产力很低。设计行业也就没有什么条件发展。”到90年代,国家经济发展上了轨道,设计行业也有了需求,大专院校才开始大规模培养设计人才,“那时候才开始引进包豪斯”。而那时包豪斯已经成为国外设计界心目中需要超越的经典。
根据潘公凯的统计,现在中国2000所高校,有1000所左右设有设计专业,每个学校的设计专业有2000到3000人。但是人才规模的扩大并不代表实力的增强,“在制造业生产链条当中,中国占的是中间最低的一段,不占研发也不占品牌推广,中国的设计仍然处在初级阶段。”中国设计经常面对着使用西方语汇就被视作抄袭,而使用东方传统语汇则被视作卖弄中国概念的困境,创新力不足更是让人们对中国设计常常失望。
而在世纪坛的设计特展当中,一边是“十二·间”的生活概念设计展,中国设计师顶尖的水准在这里呈现,另外一边则是“国际工业设计精品展”。相比之下,世界设计大师们的作品还是能够让人们看到中国设计的不足之处。
现实与传统之间的对话
尽管仍然处在初级阶段,还是不断有中国设计师在国际上崭露头角,最近几年得到“红点奖”等等国际设计大奖的设计师大有人在。“我们自己也设立了‘红星设计奖’,推动中国设计的发展。”但在潘公凯看来,这还不够。
对于那些在国际上不断斩获奖项的设计师,如何与传统对话,究竟要不要大量使用传统语汇,还是一个问题。曾经获得“红点奖”的设计师贾伟,这次带到设计大会特展“十二·间——中国生活设计概念展”的,是他的“上上签”系列。这个系列中有香座、茶桌、牙签盒还有名片盒。“我的概念来自于中国的‘上上’,好像‘坐,上坐,请上坐’,还有以前文物出土,极品文物上会贴一个条‘上上’。我把这样的概念用到这些器物里,能体现出中国人的为人处世的方式。”
“我是主张大家要一拥而上地使用中国符号的。”他话音坚定,“大家都用,看谁用得更好,斗个你死我活,野蛮生长,这样好的风格自然就出来了。”设计了“雷锋鞋”的新锐设计师左智越,对中国传统也有很深厚的感情,“中国的很多传统设计其实是四两拨千斤,好比旗袍,大家都知道穿的时候要挺胸才好看,那旗袍就把领子做成高领子,胸膛自然就挺起来了。我们骨子里的思维还是中国式的,只要细节设计得好,中国人对这些设计就会有归属感。”
奥运会“祥云”火炬的设计师之一李凤朗的看法则与贾伟和左智越不同。“我很恐怖谈传统,我也做了十几年设计了,仍然不知道什么是风格。中国有符号性的东西,但是一股脑上,盲目地去做,就有匠人的感觉了。我认为还是需要深入到更本质的角度,看你到底需要什么,用更多认知的成熟的经验去解决生活中的新问题,而不是拿老经验去套用。”
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副教授石振宇看来,在传统之外,设计师还应该立足于现实。大规模的设计专业扩展,是在高校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进行的。“大学缺乏关于人文道德的教育。如果一个设计师连该怎么生活都不知道,怎么能做好设计?”他对突破中国设计的困境的建议是,让设计师们走出校园的象牙塔,“社会和学校一起培养出来的设计师,才是真正好的设计师”。
“好的设计会让人有一种反省能力”
荷兰设计大师扬·凡·图温认为:“很多国际大公司事实上控制了我们的生活,他们想要的设计就是帮助人们买更多他们的东西,更少地让人思考。” [ 我们都说设计让生活变得更好,你要注意,“好”这个词,是一个价值判断 这个“好”,指的是那些推销产品的公司眼中的好,还是消费者眼中的好,还是设计师心目中的好。这样的价值判断很重要。我认为对于设计师来说,还是应该更多地考虑大众的福祉 ]
荷兰设计大师扬·凡·图温(Jan van Toorn)是世界设计大会开幕当天的四位主题演讲嘉宾之一。演讲开始之前,他接受了CBN的独家专访。他在设计界有着崇高的威望,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北欧设计理念深受他的影响,设计了央视大楼的库哈斯和其他的北欧设计师都从他那里获益良多。除了做自由设计师,他也在荷兰以及海外院校教授视觉传达设计课程,其中包括阿姆斯特丹里特维尔特学院、埃因霍温科技大学以及阿姆斯特丹帝国学院。他对于设计和设计教育的看法,也许对当下正待腾飞的中国设计,是有益的参考。
CBN:你认为一个设计师最重要的才能应该是什么?
图温:本质上来说,设计是一种沟通与交流,与戏剧导演类似。而且在我看来,设计应该有教化的作用,与之类似的戏剧,是布莱希特的“史诗剧”(Epic Theatre)。也就是说,设计的沟通不光是传递价值,而且还需要人们对于被传递的价值进行思考。就像布莱希特的“史诗剧”概念所说的那样,让观者时刻保持一种清醒。所以设计师最重要的才能应该是具备沟通能力,这种沟通能力不是单纯的灌输,而是让受众有一种反省的能力。
CBN:但是设计师的责任不就是要让受众接受他所传递的东西吗?
图温:但我不这样认为。很多国际大公司事实上控制了我们的生活,他们想要的设计就是帮助人们买更多他们的东西,更少地思考。但说到底,这样的方式是否就是对的?我们都说设计让生活变得更好,你要注意,“好”这个词,是一个价值判断。这个“好”,指的是那些推销产品的公司眼中的好,还是消费者眼中的好,还是设计师心目中的好。这样的价值判断很重要。我认为对于设计师来说,还是应该更多地考虑大众的福祉。设计师们应该重新考虑自己的社会责任感,认识到我们的工作可能会对大众的想象力起到限制的副作用。
CBN:在你看来,一个比较好的设计是什么样的呢?
图温:我举一个例子吧,比如库哈斯思考的是,怎么建立一种开放式的办公室。他在鹿特丹1989年所建的建筑物,一个图书馆,这个建筑是我很喜欢的。库哈斯希望将这个图书馆变为各种记忆的集合,包括计算机、图书等等各个方面的一种集合。通过开放式的设计以及抽象化,建筑物当中出现一些空白的区间,可以充分地利用来作为参观、会议中心、电影院等等。库哈斯的目标,是让建筑物能够真正为公众服务,而不只是修一个公众的建筑物。他们通过那个图书馆,重新定义了人类的活动和公众之间的关系,以及和城市三者之间的关系,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设计。
CBN:你在富有悠久传统的荷兰扬·凡·艾克学院任院长期间,让这里成为了一所传奇性的学院,能否谈谈你的经验?
图温:我在那里工作了7年,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记忆。当时我所采取的方式,是让这个学院的研究生院只剩下三个方向,也就是艺术、设计和理论。这三个方向的学生加起来只有45个人,他们可以得到老师非常深入的指导。学生们可以在各个不同的方向之间自由地选课,所以学设计的学生也可以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导演,学绘画或者雕塑的学生去研究理论也没有问题,学理论的学生后来从事设计实践工作的也不少。后来事实证明,我所做的改变取得了成功。
CBN:对于设计师的教育,不可缺少的是什么?
图温:理想主义永远不过时,对于设计师来说尤其如此。我认为设计师最不能缺少的是精英的人文教育,他们需要首先是一个知识分子,然后再做一个设计师。他们的所有知识和见解,都会成为他们设计的文脉,最终塑造他们的风格。此外实用性的教育也不可缺少,设计师需要学习如何与人沟通,如何使用各种技术表达自己和别人的想法。
无设计,无未来
[ 听过诸多顶级设计师的阐述之后,也许会对“设计改变生活”这句话有更深的理解。这句话不但关乎生产力和创造力的提升,也关乎人们的未来 ]
“设计是生活的一部分”、“设计的本质是要解决问题”、“设计就是生产力”……这些话,在这个星期的北京,不断回荡在“世界设计大会”(Icograda)的各个活动现场上。大会被称作“设计界的奥林匹克”,1500多名世界知名设计师齐聚北京。他们提出的这些想法,都正在变成某种常识,让更多的人接受。设计,从微小用具到高楼大厦,从海报书籍到衣服鞋帽,更不用说各种高科技产品,所有这些都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听过诸多国际顶级设计师的阐述之后,也许会对“设计改变生活”这句话有更深的理解。这句话不但关乎生产力和创造力的提升,也关乎人们的未来。而各种对于设计本身的考量,因此也就变得和未来休戚相关了起来。
设计将给人们带来福祉
“英国现在是人们公认的设计之国,这和150年来英国政府制定的发展创意的决策分不开。”大卫·凯斯特(David Kaster)是英国设计委员会的前主席,在他看来,设计不仅仅能够帮助大公司卖出更多的产品。“当然一个既好用又有好的外观的产品,肯定会帮助销售。但是设计还不仅于此,伟大的设计将给人们带来福祉。”他认为历史上这类设计并不缺乏,而现在也有很多设计师,在投身于给人类带来更大幸福的设计。“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合理节水的设计,这个设计对于世界很有意义。”
他印象更深的,是与英国医疗服务合作的一项叫做“Design Bug Out”的项目,“以前设计师工作的模式,都是设计师接受客户的要求。但我们的项目则是从一开始,设计师就参与,与病患、护士等等各方面的人一起参与合作。”在英国医院里最大的问题之一是交叉感染,“尤其是金黄色葡萄球菌,每年会造成9000人死亡,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减少这些感染,保护更多人的生命。”他们的设计很简单,并没有对医院做大兴土木的改建,只是改进了医院常用的椅子,“加上了磁性的
材料,修改了椅子的结构,更容易拆装,让椅子更容易清洁,这样的设计可以把护士解放出来,减少时间也减少感染。”
在他看来,这样的方式得到的是多赢的局面,“这种模式当中,设计师的知识产权得到保护,生产企业很快因为成功的范例而接到全球订单。这种模式也可以应用到比如节水节能方面。”他满怀乐观地认为,这样的设计推广开来,不仅对中国,对全世界都是重大的利好消息。在所有这些点点滴滴的设计修正和创新的背后,是国家实力的提升,“好的设计最后的一个条件,是要有很好的公民。”人们的生活习惯通过设计师们的作品,而得到细节上的修正,在他看来,能够慢慢地让世界变得更好。
设计改变人们交流的方式
对于设计理论家王受之来说,2008年最为激动人心的设计,是美国设计师索尔·森德(Sol Sender)的团队为奥巴马的竞选所作的整体形象设计。“如果要说有什么设计改变了世界,我觉得他们的设计差不多可以够格了。”王受之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评价道。现在他们所设计的奥巴马竞选Logo早已深入了美国人心,“今年万圣节的南瓜灯最流行的图案就是这个Logo,还有网站专门指导人们如何在南瓜灯上雕刻这样的图案。”“我们并不仅仅限于竞选期间使用这个Logo,针对不同的时期和具体事件,我们有各种不同的变体。”森德说道。现在刚刚出炉的,是呼吁人们支持奥巴马医疗政府改革方案的Logo。
作为一个非商业用途的形象设计,森德很希望看到人们对这个形象有各种自己爱好的发挥。“我们有小朋友版本的,还有人们自己做的硬糖版本的。对这个logo,我们并不那么强调知识产权,重要的是人们用这个logo找到了和自己一样,想要一个变革的未来的人们。”凯斯特认为,这正体现了新时代设计的新意义,“设计改变人们交流的方式。人们自己也有改善自己生活的需求,设计师们应该主动地与人们交流,不要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美国伊利诺伊理工大学设计学院院长派特里克·惠特尼(Patrick Whitney)看来,与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的大工业时代不同,现在人们面临众多的选择,“我们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时代。”“设计一样受到很多新的挑战,摩托罗拉公司的总裁曾经跟我说过,以前他知道自己能生产什么样的手机,而现在由于技术的发展,任何一种手机都有可能被制造出来,但他却不知道最终究竟是哪一种会投入生产。”
惠特尼对设计的未来充满了沉思,“设计是随着社会和技术的发展而变化的,问题是现在我们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未来生活的结构是怎么样的?”他认为设计师们从现在就应该考虑这些问题。设计师们必须摆脱过去那种“来料加工”的模式,主动地加入到凯斯特所谓的“开放式设计”当中。
不过,荷兰设计大师扬·凡·图温(Jan van Toorn)对“设计改变未来”的说法则有自己的保留意见,“我认为对这样的乐观主义,需要审慎对待。因为设计师始终还是要受到大公司的控制,他们还是会成为商业世界当中的一个链条,帮助生产出一些人们不加反思而接受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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