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解读“横滨公寓倾斜事件”背后的日本建筑行业

　　日本的建筑通常被认为是坚固可靠的，但是近期日本横滨一栋大型公寓因施工不善发生倾斜，事件在日本社会掀起轩然大波，同时也让民众对日本建筑的可信度产生怀疑。针对本次的公寓倾斜事件，记者对熟悉日本建筑行业的专家杨克俭进行了采访，他对日本建筑行业的情况进行了全面的分析。

　　去年11月，日本横滨市一处大型住宅区的住户发现2栋10至12层高的公寓连接处出现明显错位。测量结果显示，错位的原因是其中一栋公寓的楼体向一方倾斜了约2.4公分。在经过将近一年的调查后，该公寓的施工方旭化成建材公司近期承认施工存在问题，已经完成调查的28根桩基中，有8根没有按照规定打入坚固的地层中。旭化成建材提供了虚假的施工数据，使得工程审核获得通过。作为地震等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日本的这一建筑质量相关事件被曝光后引发了广泛关注。

　　杨克俭是日本构造计划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兼任在日中国科学技术者联盟会长，曾参与日本国内外多项大型土木建筑工程的修建和检测工作，是建筑结构方面的专家。他指出，这栋于2007年年底完工的大型住宅楼相对较新，在没有发生大规模地震的情况下应当不会发生倾斜，一定是发生了地基沉降。他解释称，建筑的桩基如果没有打入坚实的地层中，建筑自身的重量会使其出现下沉，因此桩基施工不善是导致横滨公寓楼体倾斜的直接原因。

　　杨克俭称，建筑的设计方在建筑施工之前会先进行地质探测，根据探测结果设计建筑结构，这其中就包括桩基长度的设计。横滨问题公寓的部分桩基其实在设计环节就出现了设计长度不够的问题，正常情况下，负责桩基施工的旭化成建材在施工中会发现这一问题，并应将问题提出来。但是旭化成建材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按照设计长度进行桩基施工，提交虚假检测数据，最终导致出现楼梯倾斜，并将在事件中承担主要责任。

　　本次事件引人关注的最重要原因恰恰在于涉事建筑公司通过提交虚假的桩基数据，让工程审查得以蒙混过关。而且问题公寓不仅仅只此一处，旭化成建材承建的近 300栋建筑被指可能存在数据作假问题，旭化成建材这次可谓是“摊上大事了”。在日本国土交通省的要求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旭化成建材对过去10年间其所承建的3040项工程进行了筛查，并于13日公布了筛查结果。

　　结果显示，已经完成调查的2376项工程中，266项确认存在施工数据作假的问题，最终调查完成后，问题工程数量可能超过300项，接近旭化成建材所有施工工程的一成。问题工程遍及东京都、神奈川县、北海道、埼玉县、千叶县、爱知县等日本多地。其中包括61栋集体住宅楼、20栋写字楼、9栋商业设施、66 栋仓库、35栋医疗福祉设施、28栋教学楼、15项公共设施等。

　　就在日本民众担心是否还有其他建筑企业存在施工数据作假的问题时，日本电视台13日爆出一家名为JapanPile的建筑企业在接受采访时承认也存在桩基施工数据作假的问题。该公司称在对过去5年承建的工程进行调查后发现，至少有18项工程存在数据作假的问题，其中16项是因为数据材料打印时出现问题，没能成功记录到施工数据。一名日本建筑业内的人士在接受日本的电视媒体采访时称，“（施工）数据篡改、乱用等问题非常常见”，“因为是工地上的工作，有的时候施工人员忘了记录数据，有的时候记录的数据因为风雨出现丢失”。

　　在日本，建筑相关数据作假的问题还存在于建材领域。今年3月份，日本大型橡胶制品制造商东洋橡胶2004年7月至2015年2月期间生产的“免震”橡胶被指性能没有达到日本政府制定的相关基准。东洋橡胶被指篡改“免震”橡胶的相关数据，以骗取政府的许可，部分性能不达标的“免震”橡胶被用于政府办公楼、医院、消防局等重要设施建设中。

　　杨克俭称，自己在日本做房屋抗震鉴定时也曾发现2、3例偷工减料的问题。这些房屋的主体结构都没有问题，但是房屋的隔墙未按规定，使用钢筋混凝土将隔墙与建筑主体连接起来。又比如个别桥梁从外观上看很漂亮，但是进入箱型桥体内部后发现施工相当粗糙。

　　日本的建筑通常被认为是坚固可靠的，尤其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中，大部分被毁建筑是被海啸冲毁的，而不是被地震直接破坏的，日本的建筑质量也因此获得了广泛赞誉。但是如何理解近期接连出现的建筑相关问题呢？杨克俭分析称，一方面，日本建筑行业的竞争非常激烈，企业面临着很重的工期进度、成本等压力。另一方面，日本的建筑在设计上采用了很高的安全基准，这也使得部分人认为有弄虚作假的余地，即使在一些不太重要的环节作假、偷工减料，也不会产生大的问题。

　　此外，杨克俭还认为日本建筑相关的行业法律法规也存在不完善的地方。以本次横滨公寓倾斜事件为例，作为施工方的旭化成建材自己聘请了施工监理人员对施工情况进行审核，这在法律法规层面上并没有问题。但是监理人员从雇佣关系考虑，即便发现问题，也有可能对雇主“网开一面”。

　　杨克俭称，尽管日本建筑行业确实存在各种问题，但是并不能说建筑质量问题在日本非常普遍。日本在建筑设计标准、建筑技术水平、施工质量等方面都是世界领先的，不能因为存在问题就否认这一点。对于本次事件的观察点应该放在日本如何处理这一问题，如何通过这些问题来不断完善建筑行业的监管体制，提升技术标准这些方面上。

　　杨克俭称，从行业领域来看，日本建筑行业总的来说是比较自律的，大部分企业还是希望通过过硬的业务能力和信誉来获利，因为建筑问题非常敏感，对于企业来说弄虚作假、偷工减料的成本太高。一家企业如果出现类似数据作假之类的信誉问题，不仅会受到主管部门的追究和处罚，同时还会面临全社会的批判，轻则导致企业高层辞职、企业股价震荡，情况严重的，企业可能因为巨额赔偿导致破产重组。

　　因为出现横滨公寓倾斜事件，涉事的旭化成建材正在讨论不再从事桩基施工业务，仅保留桩基生产和销售业务。尽管调查尚未结束，但是旭化成建材连同问题公寓的设计、销售等各方正与业主商讨重建事宜，旭化成建材还将为从公寓里搬出来的业主支付租房等费用。

　　杨克俭称，横滨公寓倾斜事件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预料可能对日本建筑行业带来较大影响，部分法规也可能会因此得到修改完善，而日本建筑的品牌也恰恰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树立起来的。每发生一次大地震，日本都会对建筑抗震标准进行检视，各种建筑技术也得到确认和发展，安全标准不断提高。建筑不仅要求在较大的地震中不倒，还要求尽量不要出现大的损伤，一些新建的建筑还使用“免震”技术，降低建筑晃动对家具等内部设施的破坏，力求将损失降到最小。在建筑安全基准升级之后，政府会呼吁或要求民众、企业对落后于新安全基准的建筑进行加固或重建，并视情况给予一定的经费支援。